【48812】春茶、夏菌、秋烧鸭

　　2003年4月下旬，父亲彭荆风和我受邀参与云南宜良县文联举办的第二届岩泉笔会。抵达当晚咱们被组织住进岩泉寺客房，会议第二天举办。我有些疑问笔会怎样在寺庙里开。

　　寺院款待素饭，用铁锅、柴火炒豆芽、茄子、豆豉，木甑子饭泡米汤，我吃得很香。寺里厨娘却说没什么好菜款待咱们，再过两个月来，菌子上市，用柴火炒那才叫好吃。

　　山林里，太阳一落山，暮色就掩盖下来。岩泉寺没有路灯，我搀扶着父亲借着月光走到天王殿的石阶上坐下。天王殿面对着山下的县城，坐在石阶上可远眺整个县城的灯火，和风中一群群萤火虫像流星相同上下飘动。我对父亲说：“好有意境的夜晚，让人有梦境感。”

　　“是啊，我也感觉如梦。1950年3月初，咱们第二野战军四兵团进入云南，榜首站就住在宜良城中的小河滨，部队在县城里休整了10天才着装整齐、迈着豪放的脚步进入昆明城。尔后的53年里再也没有来过宜良，今日来我已是古稀之年。宜良城扩展了，昌盛了。”父亲望着山下闪耀的灯火，感叹时刻是一把刻刀，修去迂腐，雕塑出一座新城。

　　我与父亲久久地凝望着夜空，各自体会着如梦如幻的夜景。待寒意袭来，咱们才伴着和尚做晚祷的暮鼓声、波澜起伏的诵经声，动身回屋歇息。

　　第二天笔会刚开端就接到告诉，“非典”期间20人以上的聚会、会议不能举办，笔会只能仓促完毕，各地来的作家纷繁离会，岩泉寺又安静了下来。提前完毕的笔会，让咱们有了时刻细细感触这座古寺。

　　宜良学者郑祖荣特意留下来伴随咱们，热忱地为咱们介绍岩泉寺的前史。它于元代建筑，坐落金星村伏狮山中，下寺为释教，上寺为道教，因屡次遭受战乱、骚动，寺里殿宇边建边毁。1993年，金星村重修天王殿、大雄宝殿、三仕殿、财神殿、观音殿、玉皇阁、九龙壁，新补葺的殿宇虽没有了古刹感，却显光辉。特别引咱们注视的是上寺与下寺之间的一座红墙侧房，门前立有“钱穆教授著书处”一石碑。

　　1938年，钱穆先生在西南联大任教时，日本飞机频频轰炸昆明，三天有两天要跑警报。为了有一个安靖的著书环境，受宜良县县长王丕约请，从1938年9月开端，钱穆先生每周日乘坐滇越小火车从昆明到宜良，在岩泉寺著《国史大纲》，周四又坐小火车回来昆明教育。其时同在西南联大任教的陈寅恪、汤用彤、姚从吾、贺麟也时而来岩泉寺与钱穆先生一聚。1939年，钱穆先生的侄子钱伟长和新婚妻子在去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留学前，寻叔叔钱穆而来，在岩泉寺度过了三个多月的蜜月。这期间，钱穆先生和侄子、侄媳三人常散步伏狮山赏樱花、茶花、缅桂花，品其时已有名望的京城焖式烧鸭，饮云南仅有的小叶种，可谓“云南龙井”的宝洪茶。此茶由唐代宝洪寺开山和尚引种，明清时成为贡品，叶形扁，炒制后汤色碧绿，味如龙井，却比龙井更醇香。品茗著书，论国务，叙家常，甚感愉快。

　　素有“滇中粮仓”之称的宜良有美食，而岩泉寺环境清幽，四季花果盛美，钱穆先生的《国史大纲》顺畅地在岩泉寺著成，1940年6月由香港商务印书馆出书。岩泉寺苍翠安静的风景也给钱伟长配偶留下了夸姣的回想。1980年、1994年他们两次来宜良寻访，为岩泉寺山门题写“岩泉禅寺”，还写下“岩坚泉清，宜结良缘”，镌刻于岩泉崖壁上。

　　得知钱穆先生的《国史大纲》是在岩泉寺著成的，我这才理解为什么在岩泉寺举办笔会，这儿曾是学者著书的圣地。

　　三天的宜良行，咱们品尝了钱穆先生欣赏的宜良烧鸭、宝洪茶，观赏了宜良名花牡丹茶花、缅桂花，结识了宜良的文学艺术家郑祖荣、古纳、高志永、周汝燕，他们对宜良文明的建造很用心。脱离宜良时父亲和他们逐个握手，我了解父亲的性格，他对这次宜良行很有好感，有好感就会有好文章。

　　回到家的第二天，父亲就开端动笔，十二天写出五篇有关岩泉寺的散文《暮鼓朝钟 岩泉寺》《钱穆与岩泉寺》《茗饮欲忘归》《斋饭》《兴衰岩泉寺》，还有两篇谈论宜良作家的谈论《又呈现一片文学森林》《季冬的诗》，我写了《岩泉寺夜色》。

　　四个月后，正是盛夏，汝燕约请父亲去他们预备开发的旅游景点“太阳谷”参观，期望父亲能提一些文明建造方面的主张，我也随同前往。那天天公不作美，进入宜良城雨就下个不断，村庄路途坑坑洼洼泥泞难行，车一路波动，黄昏才抵达目的地小哨。刚下车便大雨如注，咱们被引进一家名“鸡宗寨”的饭馆避雨，一股炒干巴菌的香气扑鼻而来。8月正是菌子上市的时节，饭馆里摆满了一篮篮红牛肝菌、黑牛肝菌、白牛肝菌、青头菌、鸡油菌、冬风菌，还有许多我叫不上名的菌子。小碗那么大的干巴菌让我震动，这样好质量的干巴菌，让我想起了汪曾祺伯伯。

　　1988年夏天，我到北京报考北京大学作家班，考完试去看望曾祺伯伯。一碰头他就说：“昨日你来电话说今日要来，我想着给你做个王八豆腐吃，没做成功，只能请你吃滴油金华火腿。金华火腿味带甜，没云南火腿香，这一季在云南用火腿炖鸡枞、炖青头菌、炒干巴菌，厚实好吃。”他用云南方言又说了一遍“厚实好吃”，把我逗乐了。咱们碰头他总喜爱说几句昆明方言，但发音禁绝。

　　我知道曾祺伯伯不光喜爱吃滇菜，还会做。他考入西南联合大学后，在昆明读书、作业，总共住了七年。1987年4月下旬，他随中国作家代表团来昆明采风，我做了汽锅鸡、煎乳饼、火腿凉片、凉米线几道滇菜款待他。他边吃边和我聊，说汽锅鸡我选武定的线鸡（阉鸡）做很地道。“乳饼用水贴出来的吧？嫩，好吃。”那天咱们聊滇菜烹饪，聊得投合，他说：“咱们俩有共同之处——好吃，好吃还喜爱下厨。”后来我去北京看他，他都会下厨做菜款待我。他来昆明我也必定会为他做几道他喜爱吃的滇菜。

　　吃曾祺伯伯烧的菜是一种享用，听他谈做菜恰似倾听一篇烹饪美文，从中可获得不少常识，端上菜来他还会向我介绍这是什么菜系。那天他做了冬瓜烧滴油金华火腿，这是一道杭帮菜，我知道。第二道菜是黄瓜拌腰片，色味极佳的凉拌菜，我从没吃过。猪腰通常是爆、溜，川菜凉吃是用红油拌，曾祺伯伯则弄了点蒜末、香油一拌，看着清新，进口爽脆。

　　“这道京菜是药膳菜，夏天吃可以大大削减盗汗。北京夏天的时鲜菜是黄瓜、西红柿，云南夏天的时鲜菜是菌子。闺女，吃这道菜有考究的。”他说着将两片黄瓜和一片腰片放入我碗中。

　　“干巴菌在云南人心里是菌中之王，吃是好吃，便是费工夫。不过，买到质量好的也好拾掇。你知不知道哪个当地的干巴菌质量好？”曾祺伯伯问我。

　　这可把我问住了，我生于昆明善于昆明，每年6月至10月吃野生菌的时节，一筐筐、一篮篮的干巴菌从周边富民、禄劝、楚雄、易门、晋宁、宜良、石林的山里运进昆明商场来卖。这一些当地出产干巴菌我是知道的，但哪个当地的质量好我没有重视过。

　　“宜良。宜良的干巴菌朵大，肉质厚有嚼头，香。有经历的拾菌人是嗅着味去找干巴菌的。林子里假如能闻到沁脾的菌香，香气浓郁，那必定会拾到许多朵大的干巴菌。”

　　我羞愧自己日子在昆明30多年，对云南的菌子还没有曾祺伯伯了解，难怪他的小说、散文描绘的人物、风景灵动感人，看似不故意地娓娓道来，却逼真。这来源于他对日子的详尽调查。

　　来小哨得以目击曾祺伯伯夸奖的宜杰出质量的干巴菌，更让我进一步了解了云南有880多种野生菌类，小哨盛产200多种。雨天留客，鲜美的菌子更让咱们垂涎，店老板手脚利索，不到半个时辰，炒菌、炖菌摆满一桌。老板娘笑盈盈地说：“在我店里吃干巴菌管饱。”这不是虚话，她几次大勺地往咱们盘里增加干巴菌，这一餐真是有生以来我吃干巴菌最多、把干巴菌当饭吃的一次。

　　因为一夜下雨，第二天去“太阳谷”路滑难以前行，只走了一小段便回来。父亲和我有些惋惜，汝燕却说：“留有惋惜你们就还会来宜良。这次主要是约你们吃菌子，彭老时刻名贵，假如朴实约请来吃菌子是不会来的。”

　　晚年的父亲把时刻看作生命，谢绝了许多社会活动，忙于文学创作，但关于扶持文学开展的活动，他仍是会参与。2016年尾牙那天，父亲和我受邀去宜良参与郑祖荣主编的《滇菜魁首——宜良烧鸭全国征联精萃》一书的首发式，典礼在学成饭馆举办，一起举办由云南省非物质文明遗产传承人高志永以金铸、玉雕方法铸造的重666公斤的“天下榜首烧鸭炉”开炉典礼。父亲上台恭喜书出书并宣告开炉。榜首炉闪着栗色油光的十二生肖烧鸭出炉，父亲属蛇，标有蛇形图画的烧鸭送到了父亲桌前，父亲对我说：“当食物被赋予文明，它的名望、价值就提升了。”

　　“宝洪茶、干巴菌，还有秋天的鸭子——肥胖、腥味少，烧出来的鸭肉嫩、酥香。春茶、夏菌、秋烧鸭。”父亲说。